[重发]登上人民日报的朝鲜发现经络事件

本文内容节选自知乎用户@Mr深水聊医史的回答，对部分内容进行了删改。原文地址：https://www.zhihu.com/question/659073285/answer/355969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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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12月14日，《人民日报》刊发评论员文章——《为朝鲜科学研究的卓越成就欢呼》。朝鲜做出了什么丰功伟绩，竟然引得《人民日报》下场为其称颂？ 很简单，评论员文章的第一段说的很明白：

这里所说的“在经络系统的研究方面取得了具有重大意义的新成果”，说的是朝鲜科学家金凤汉发现了独立于神经系统和血液淋巴系统之外的管状系统，即经络。这应该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证实了2000年前中国中医所创建的经络学理论，在解剖学上得以印证。这也意味着在人类医学领域的一次革命，从此人体的八大系统（运动系统、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循环系统、呼吸系统、消化系统、泌尿系统、生殖系统）将得到更新，经络系统将作为“第九大”系统成为补足人体认知的重要一环。

更重要的是，这是过去200年里第一次由中医证实存在的人体系统，进一步证实了传承于2000年前的传统中医，在今天依然具有先进性和时代意义，中医将再一次和西医平起平坐。为此，当时的卫生部中医研究院（“中国中医科学院 ”的前身）还专门发文，热烈祝贺朝鲜这一重要发现：

所以，如果时间截至到1963年底1964年初，题主的这个问题一定会得到一个确定性答案——经络当然是存在，而非虚拟！好了全剧终，完结撒花喽~~~

但是……唉……凡事都怕“但是”二字，朝鲜的这一重要科研成果最终成为一场国际笑话。而作为为此项科研成果背书的最大咖，咱们中国也受到连累，在国际学术领域一度颇为尴尬。那么这场连累咱们的经络学术研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神奇的“凤汉系统”

1963 年，朝鲜平壤医科大学生物学博士金凤汉(KIM Bonghan)，在《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医学科学院学报》第 5 期上发表了长达 40 页、题为《On the Kyungrak System》的论文。金凤汉宣布他在实验家兔的身上，发现了与中国古代输穴和经络相对应的解剖结构，并命名为“凤汉小体(Bonghan Corpuscles，BHC )”和“凤汉管(BonghanDucts，BHD)”。而由“凤汉小体”和“凤汉管”共同组成的，就是那个被称为“人体第九大系统”的——凤汉系统。这篇论文马上引起各国学术界的瞩目，朝鲜为此制作了名为《经络世界》的科学纪录片，朝鲜外文出版社主办的《今日之朝鲜》杂志，在1965 年2 月号上登载了署名金凤汉的介绍文章和纪录片的解说词，朝鲜劳动党党报《劳动新闻》也于1965 年 4 月15 日登载了题为《伟大的科学功绩》的社论。当时的朝鲜劳动党和朝鲜领导人金日成将此视为朝鲜建国以后最重大的科研成果之一，甚至对外宣称：  金凤汉关于经络系统的研究成果，与原子弹、宇宙飞船并称20世纪全世界三个最伟大的发现。

为了表彰金凤汉的“伟大成绩”，朝鲜还发行了金凤汉和其经络研究成果的邮票：

根据金凤汉的研究，凤汉系统广泛分布在皮下血管和淋巴管、血管、淋巴管外、内脏表面、内脏外周，以及中枢神经系统内，这些系统都由各自的凤汉管连接凤汉小体组成。

（A.呈网状分布内外凤汉管；B 脏器内凤汉管）

各个凤汉管体系到达相应器官后，进入器官内的凤汉小体；从此凤汉小体又发出一个凤汉小管，连接到末端凤汉小体。从未端凤汉小体再分出未端凤汉小管，深入到各组织细胞。凤汉管由凤汉小管束集合而成，几个凤汉小管被周围膜包裹成凤汉管，所有凤汉管都连接凤汉小体，凤汉管内有含嗜碱性物质的液体流动。

更重要的是，金凤汉是第一个通过解剖学证实凤汉小体存在的人，并且还将各种凤汉小体结构的解剖实物拿了出来，让人类第一次窥见了经络的实体：

（各种凤汉小体解剖实物）

金凤汉认为，凤汉管构成了经终系统的线型结构  ，凤汉小体则是穴位所处的位置。凤汉液顺着经终系统循环流注全身，与各组织器官发生广泛联系。针灸对穴位刺激通过各种凤汉管道系统为载体沟通与内脏和神经系统的交通，构成了经终沟通体表与体表之间、体表与内脏内外之间的广泛联系。而这就是经络的形态学基础，针灸也是通过这个系统发挥对机体功能活动进行调整，以及对疾病产生治疗作用。也正是基于这一研究，几乎所有从事传统中医研究的国家纷纷表示备受鼓舞，日本汉方学会甚至还为此成立了“凤汉学说研究会”。

而在这些国家里最兴奋的，莫过于咱们中国，《人民日报》甚至全文发表了金凤汉的研究报告，在还未经科学家复现的情况下发表了推崇备至、全面肯定、毫无保留的评论员文章。这在过去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先例，足以证明当时的中国特别是中医界，是多么渴望证实经络的存在！

好在中国学术界还有清醒的人，并最终揭穿了这一哄骗了全世界的“学术欺诈”。

抱着怀疑态度的现场调研

得说咱们中国学术界的清醒程度，要远高于中医界。就在《人民日报》和卫生部中医研究院发文称颂金凤汉的研究成果后的第7天，即1963年12月17日，中国科学院生物学部邀请在北京的院内外解剖学、组织学、组织化学、生理学和生物化学等方面的科学家，在中国科学院院部举行了由竺可桢副院长主持的“关于经络系统座谈会”。

在大家充分研究了金凤汉的研究报告后，大家总结了3个观点：

当时参会的神经生理学专家张香桐认为金凤汉的研究成果造假的可能性较大，担心《人民日报》和卫生部中医科学院过早的发表肯定行的、高度评价的意见会导致中国在国际学术领域的被动，产生不良影响。

另一位神经生理学家冯德培则认为，如果按照金凤汉的描述，那凤汉小体和凤汉管是够大的了，几百年来全世界的解剖学家都没有发现，真是不可思议。他提醒大家要记住大YJ年代浮夸风的教训，并表示：

那怎么证明这件事的真假呢？当然是实地考察了。1964 年1 月，中国科学家代表团应朝鲜邀请，去平壤医科大学金凤汉的经络研究所进行为期约十天的学习访问。代表团的团长是卫生部部长钱信忠，副团长是中医研究院院长鲁之俊，成员有生理学家张锡钧(中国医学科学院基础医学研究所)、徐丰彦(上海第一医学院)、胡旭初(中国科学院生理研究所)、病理学家梁伯强(厂州中山医学院)、组织学家李肇特 (北京医学院)  考察团出发前，当时的国家科委主任聂帅就给这次考察定了调子，明确指示：

所以整个考察团在平壤的工作就是“只看不说”，全程没有发表任何可以被朝鲜官方记录在案的意见，没有给朝鲜利用中国专家团参访事件提供任何对外宣传的素材。在考察过程中，代表团吃惊地发现，平壤经络研究院的研究人员之间从不进行学术上的交流和讨论，个人研究结果都直接向金凤汉本人汇报，统一由金凤汉本人汇总成文发表。由于当时部分人基于政治考量，希望坚定“经络系统存在是客观事实，其实体的存在也是符合逻辑的”的这一说法，所以1964年1月29日考察团回国的第二天，卫生部就紧急召开了汇报会。正是基于在朝鲜看到的一系列不正常现象，考察团希望暂时停止在这一问题上的表态，全力以赴完成金凤汉试验的复现。不亲眼看到试验结果，中国科学家是绝不会松口的，而且这个时候一些国外的研究团队已经陆续拿出了金凤汉研究的复现结论，大家都都没有找到研究报告中所提及的系统与结构。

于是在1964年2月2日，卫生部正式启动了由当时中国著名的生理学专家徐丰彦领衔的——金凤汉试验的复现研究。研究过程就不累述了，徐丰彦最终得出了和日本、奥地利等其他国家科学家一样的结论：

  “凤汉小体”、“凤汉管”和“凤汗液”无法再实现复现，试验失败。

自此，中方终止了一切有关朝鲜“金凤汉经络学术”的媒体宣传。但相对于国际社会对朝鲜学术造假的口诛笔伐，咱们还是给这个小兄弟留了面子，并未公开发表复现试验结果。遭遇“国家级学术信誉危机”的朝鲜官方也没饶了金凤汉，朝鲜以“由于其同事的揭露金凤汉的经络研究作假暴露”为由，将金凤汉调离了平壤经络研究院。而因悔恨自己的造假行为给国家抹黑的金凤汉，最终也选择跳楼自杀以谢天下。